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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国只有5所学院开设的殡葬专业,学起来怎么样?

瑞安 Epoch故事小馆 2021-05-19

因为传统神鬼观念和人类天生对死亡的恐惧,殡葬在中国一度被看作是「不入流」的行业,人们忌讳谈起,也竭力避免和它沾染上关系。

 

然而死亡是无可避免的。近期热议的「墓地贷」事件让殡葬行业又一次进入大众眼中,有学者预测:「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持续发展,殡葬和养老将成为朝阳产业」。事实真的如此吗?

 

我们找到了几位在殡葬行业学习、工作的年轻人,请他们讲述自己真实的殡葬工作体验。



胆大,更要心细
 
1999年出生的男孩李平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2021年的应届毕业生,从去年7月份进入殡仪公司实习以来,他担任过礼仪师、入殓师,已经在殡葬行业工作将近一年了。
 
在社交平台上,他给自己取的昵称是「太平间小李师傅」,自我介绍:「抬过遗体抬过棺,也给遗体做穿洗化妆。」俨然是已经习惯了这份「每天和死人打交道」的工作。
 
但在刚刚踏出校门上手实践那会儿,他还是个会每晚做噩梦的职场「菜鸟」。
 
李平的第一份实习岗位是殡葬礼仪,负责穿着正装引导家属举行追悼会和下葬仪式,还不算真正「直面」尸体,因为看到的基本都是装点完毕的棺材。
 
有一次,他负责和同事一起把遗体从运尸车上抬进灵堂。平常遗体都是用衣服或被子包裹好的,但那天不知怎的,遗体没有包好,加之路上颠簸,他一打开车门,就看到一个面色死白的老人仰面躺着,眼睛还没闭上,刚好直直地看着他。
 
一瞬间,李平被吓得魂飞魄散,回去就开始发烧、吃不下饭,躺了三天才缓过来。
 
虽然害怕,但为了锻炼自己、做更有技术性的工作,李平申请从礼仪调去了入殓岗位,开始正式「接触」逝者。
 
和家属确认逝者身份;把逝者推进冲洗室;穿好防护服;鞠躬表示尊敬;去除衣物进行全身冲洗,包括洗头发、洗脸、修剪指甲等,有时还需要给逝者敷面膜方便上妆;最后擦洗干净,身体太僵硬时要给逝者按摩,放松肌肉便于穿衣。一整套「净身」流程下来,入殓师不仅要胆大,更需要有细致的耐心和对生命的敬畏心。
 
刚开始接触遗体时,李平因为过于紧张不敢下手,画的妆总是被老师说太轻、太淡,把逝者打扮得不够好看。于是他一有空就勤练化妆,慢慢提升自己的技术。
 

入殓师李平的化妆工具
 
服务的逝者多了,李平慢慢习惯面对遗体,胆子也变大了。有次他经手了一位因车祸死亡的逝者,化妆全程鼻子、嘴巴、眼睛、耳朵一直在不停流血,场面一度非常吓人。
 
但他没觉得有多害怕,一边用棉花止血,一边按部就班清洗、上妆、遮盖伤疤,还原出了逝者生前完好无损的样貌,让他体面入棺。
 
 

一个经常被蹭课的专业
 
2001年出生的女孩林林和李平一样,都是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的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学生。他们高考填志愿时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类似:一半是觉得新奇、有趣,一半是听说好就业。
 
对于他们的选择,家人态度不一。林林家因为有亲戚就是做丧葬服务,所以父母并不反对,平常心看待;李平的家人则有些不理解,觉得学这个有些恐怖,但也还是尊重他的意愿。
 
在学校里,殡葬专业是其他学生好奇的对象,来蹭课的同学络绎不绝,经常有人趴在教室窗外偷偷瞄一眼,然后又吓得赶紧跑走。因为这个专业设有防腐整容、殡仪礼仪等实训课,而上课的教室,完全模仿殡仪馆的布置。
 


比起略显枯燥的理论课,他们俩都喜欢可以动手的实训课,自备衣服和化妆品,同学之间互相做模特,在对方脸上练习化妆。
 
李平和多数男生一样,刚开始学化妆时掌握不好轻重,粉底太白、脸蛋太红,画完一看难免捧腹,大家互相取笑,死亡的阴影好像顿时消失了。
 
画眉是最难的一步,起初李平觉得女生应该更擅长一些,于是跑去找班上的女生学习化妆技巧,结果发现她们也并不特别在行。于是,他在宿舍用自己的眉毛练习修眉、画眉,练到最后技术飞速提升,室友的眉毛都是他帮忙修的。
 
实训课考试是在老师面前现场演示动手能力,除了缝合、化妆,测试项目还有剃须——拿剃须刀的手法、倾斜角度都有要求;以及调色——用三原色油彩调配出肤色的粉底。
 
殡葬专业是3年学制,实训课多集中在大一,到了大二,他们会上殡葬心理分析、丧葬习俗、周易、公墓营销等理论课。
 
对女孩林林来说,最头疼的是公墓营销,因为涉及到财经知识,还要学数学,文科出身的她觉得很难学进去。而且林林觉得,墓地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好销售的商品,一想到可能要去推销墓地她就犯愁。
 
殡葬心理课上老师讲的案例也让她觉得压力山大:有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因为忘记核实家属身份,造成了骨灰错领的严重失误,结果家属情绪失控,动手打人。这种情况下,当然不能还手。
 
除了可能面对这类棘手的情况,还让林林感到有压力的是:这是一个不能微笑的服务行业。殡葬场地无疑要保持严肃的氛围,顾客来了她们既不能微笑说「你好」,走的时候也不能说「再见」。这对于像林林一样天生充满活力和朝气的年轻人来说,很容易造成心理压迫感。
 
 

看淡生死和世俗
 
李平刚开始担任殡葬礼仪的时候,看到追悼会上痛哭的家属,常常会忍不住跟着一起掉眼泪。他接待过最小的是一个才9岁的男孩,不知怎么就去世了。送过来的时候家属趴在孩子遗体上哭得不能自已,他在边上手足无措站了半个小时,才鼓起勇气上去把遗体拉走。
 
还有十几岁得了癔症自杀的少年,胳膊上全是刀片划痕,看得触目惊心;年纪轻轻的女孩子,眼睛外翻着,遗体很不美观,后来得知是捐献了眼角膜。
 
看得多了,李平慢慢学会了控制情绪,很少再掉眼泪,只在心里默默感慨。他甚至想好了自己的身后事:不办仪式,直接火化。骨灰撒在树底下或者大海里,环保省事,也不用看别人为自己哭的场面。
 

 
除了惋惜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逝去,在殡葬行业工作,让李平感触更深的,是形形色色的人情和世故。有人话不多,强忍悲痛,没钱也要给家人置办更好的墓碑;有人嫌地脏,葬礼仪式上下跪磕头都不肯;还有人为了争遗产在火化炉前大打出手,最后叫来警察才平息。
 
有一位逝者,生前是个在外漂泊很久的流浪汉,不知遭遇什么意外被送过来。在他流浪的那几年里从未有家人寻过,死后几年也没人认领,一直作为无名尸放在冰棺内。直至要谈赔偿事宜了,才忽然冒出了一些亲戚来处理后事。
 
当然,李平见到的也不全是人性的自私和冷漠,更多是无力和心痛:逝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工程师,生前在icu里化疗了好几年,老婆孩子早就离开,父亲也已去世,只剩下母亲和他相依为命,这几年的治疗费也都是母亲一个人支撑。小李和同事去接遗体的时候,他母亲是在后面被轮椅推着过来的,脚因为长期吃野菜营养不良造成肿胀,不能走路。其间他母亲一直在哭,说想和儿子一块走,她说,留她一个人在世上也不知道怎么活。
 
李平和同事们想安慰她,她只是抱着一位女孩不住抽泣。大家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,都不知道该怎么办。问她有没有亲戚朋友能过来帮忙照顾,陪她办理手续,她摇了摇头说没有,「也不想再麻烦他们了,这些年麻烦别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。」
 
同事们没办法,也不敢让老奶奶一个人回去,怕她回去想不开。最后问来了干休所的电话,叫来两个同志将老奶奶送了回去。期间老奶奶一直说着感谢工作人员的话,说要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,等处理好儿子的后事再来好好感谢。
 
能得到逝者家属的认可和感谢,也是李平工作中最自豪的事情。有次他去一位离世的老奶奶家中进行清洁、更衣、化妆服务,子女全程在旁边守着,哭得很厉害。第二天一早他又被安排去做引导服务,家属一看到他显得很激动:「哎你不是昨天过来给我母亲化妆的那个人嘛?」得到肯定答复后,家属连连道谢,并向周围的亲戚朋友反复介绍,说化得很不错。
 
中午吃饭的时候,家属和他聊天,问起工资,得知实习期底薪只有三四千时大吃一惊:「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来干这一行,工资还不高,属实委屈了。」
 
李平只是笑了一下,心想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,能做让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,也就没什么好委屈的了。
 
 

并非「暴利」,依旧「冷门」
 
1999年出生的女孩白月在山东济宁一所半国有性质的陵园上班。陵园地处郊区的半山腰,离家5公里。她每天要先骑20分钟电动车到公交站,然后坐半小时公交,下车后再骑半小时自行车才能抵达。虽然远,但她很喜欢这份工作的「清净」。
 
白月的工作日常是接待客户、逛墓园。她任职的这家墓园占地1000亩,有三十多种墓碑款式,她需要一一记住,以便向顾客介绍。上班后,她先打扫卫生、清洗陪葬品,然后拿着笔和本子一个人上山,挨个记录墓碑的款式、材料、寓意等。中午下山吃个午饭休息一会,下午上山接着逛。
 

 
和之前听闻的「暴利」不一样,白月在应聘「陵园接待」兼「墓地销售」之后,才发现这个行业的真实情况和外界的想象很有差距。她入职还不到2个月,正处于实习期,每月底薪加上销售提成和其他补贴,收入在两三千左右,属于当地的中等水平。
 
李平的工作地点在福建,月收入和白月差不多。有次他去银行办卡,工作人员问到他的职业,吃惊地说:「你们工资应该很高吧?」他只能苦笑。
 
对于刚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来说,收入水平确实不高。据北京一位经营殡葬生意几十年的骨灰盒店老板烛远介绍,北京殡葬专业应届生的薪资水平在六到八千左右,已经算是全国最高的地区了。缺人手的时候,他出1万月薪,就能从其他公司挖到不错的员工。
 
至于外界盛传的「天价墓地」「死不起」的言论,烛远和白月都认为:一部分是由于国家节省土地资源的政策,不允许开辟新的土地作为墓园。这样一来竞争变大,位置优越的墓地自然价格高。
 
实际上除了几十万、上百万的墓地,更多的是一两万的平价墓地。另一部分,则是因为有部分无良中介哄抬价格,利用普通民众对殡葬的信息差,从中「炒墓」。
 
虽然近几年大众对殡葬行业的认识逐渐进步,但这仍旧是个冷门、人才稀缺的行业。目前我国只有5所院校开设了殡葬专业,每年全国毕业生总数只有六百多人。烛远说,北京社会职业管理学院殡葬专业的应届生只有一百多人,每年毕业季,会有七十多家单位要去学校抢人。
 
忌讳死亡的传统心理是这个专业冷门的根源,尤其对年轻人来说,体会更加明显。白月去陵园上班后,有位朋友得知她的新工作,好几天没再联系她;相恋多年的男朋友不介意她的职业,但她一直没去见男友父母,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介绍自己的工作。林林的经历类似,放假回家有长辈寒暄问起她学的专业,一听是殡葬,周围一片沉默。
 
年轻人之间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更高一些。谈起殡葬专业的学生是否会不好找对象的问题,他们都觉得还好,身边的同学们有很多和其他专业学生恋爱的,不会因为这个专业就受到特殊对待。「这种事主要看人,无关专业。」
 
白月还记得自己对陵园的初印象:初中的时候,一次偶尔和朋友逛到墓园,依山傍水,一排排整齐的墓位让她印象深刻,觉得很美、很漂亮。其实她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,只不过从不害怕鬼神之说。
 
她很喜欢一句话:「斯人已逝,敬鬼神而远之。」只有生命,才是真正应该敬畏的。

 







作  者 | 瑞  安
编  辑 | 麻  薯
设计、排版 | 排  骨


Epoch意为“新时代、新纪元”,也有“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”的意思。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,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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